曹植经典辞赋《洛神赋》：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

《洛神赋》是三国时期魏国文学名家曹植（曹子建）的浪漫主义名篇。此赋虚构了作者与洛神的邂逅和彼此间的思慕爱恋，洛神形象美丽绝伦，人神之恋飘渺迷离，但由于人神殊途而不能结合，最后抒发了无限的悲伤怅惘之情。

《洛神赋》具有浓厚的浪漫主义色彩，作者以梦幻的形式，描绘了人神之间的真挚爱情。赋中充满了丰富的想象，如洛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这些比喻生动形象地刻画了洛神的美丽和飘逸。

曹植对洛神的外貌、服饰、姿态等进行了细致入微的描写，使得洛神的形象栩栩如生，跃然纸上。例如“肩若削成，腰如约素”，“云髻峨峨，修眉联娟”，这些描写不仅展现了洛神的外在美，也赋予了她内在的气质。

《洛神赋》既有《湘君》、《湘夫人》那种浓厚的抒情成分，同时又具宋玉诸赋对女性美的精妙刻画。 它的情节完整，手法多变，形式隽永，这些都超越了以前的作品。它讲述了人神之间的爱情故事，由于人神道殊，最终只能以悲剧收场。这种主题反映了人类对于美好事物的追求以及面对现实时的无奈与失落。

　黄初三年，余朝京师，还济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对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赋。其辞曰：

余从京域，言归东藩，背伊阙，越轘辕，经通谷，陵景山。日既西倾，车殆马烦。尔乃税驾乎蘅皋，秣驷乎芝田，容与乎阳林，流眄乎洛川。于是精移神骇，忽焉思散。俯则未察，仰以殊观。睹一丽人，于岩之畔。乃援御者而告之曰：“尔有觌于彼者乎？彼何人斯，若此之艳也！”御者对曰：“臣闻河洛之神，名曰宓妃。然则君王之所见也，无乃是乎！其状若何？臣愿闻之。”

【译文】 黄初三年，我去京都朝见天子，回来的时候渡过了洛水。古人说过，这水的神灵叫做宓妃。感怀于宋玉与楚王谈论神女的事情，于是写了这篇赋。赋文如下：

我从京都出发，向东回到我的封地，背对着伊阙，越过轘辕山，经过通谷，登上景山。这时太阳已经西下，车子疲惫，马儿也感到劳累。于是便在长满杜蘅草的岸边停下车子，在长满芝草的地方喂马，自己在阳林中悠闲地漫步，视线在洛水上流转。

这时，精神恍惚，思绪飘散。低头时还没看清楚什么，一抬头，却看到了异常的景象。只见一位美丽的女子站在岩石旁边。于是拉着驾车的人告诉他：“你有没有看到那边有什么人？那是谁啊，竟然如此美丽！”驾车的人回答说：“我听说河洛的神灵名叫宓妃。那么您所见到的，恐怕就是她了吧！她的样子怎么样？我很想知道。”

【点评】曹植通过描写自己从京城归来的路上偶遇洛神的过程，构建了一个富有想象力的故事框架。这段描述充满了浪漫主义色彩，让人仿佛置身于梦幻般的场景之中。

文中大量使用了古汉语中的优美词汇和修辞手法，如“精移神骇”、“税驾乎蘅皋”等，不仅增强了文章的艺术感染力，也展现了作者深厚的文学功底。

曹植通过对洛神外貌的细致描写和对她出现情境的渲染，表达了对美好事物的追求和对完美爱情的渴望。这种情感在当时的士人阶层中具有普遍性，因而能够引起读者的共鸣。

洛神的形象不仅仅是一个美丽的女子，更是作者内心理想化的化身。通过与洛神的相遇，曹植寄托了自己对于理想与现实之间矛盾冲突的感慨。

　　余告之曰：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穠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瓌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像应图。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于是忽焉纵体，以遨以嬉。左倚采旄，右荫桂旗。攘皓腕于神浒兮，采湍濑之玄芝。(芙蕖 一作：芙蓉)

余情悦其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无良媒以接欢兮，托微波而通辞。愿诚素之先达兮，解玉佩以要之。嗟佳人之信修兮，羌习礼而明诗。抗琼珶以和予兮，指潜渊而为期。执眷眷之款实兮，惧斯灵之我欺。感交甫之弃言兮，怅犹豫而狐疑。收和颜而静志兮，申礼防以自持。

【译文】我对她的描述如下：她身姿轻盈，如惊鸿翩跹，柔美如游龙。面容光润，似秋日菊花般绚烂；体态丰盈，犹如春风中的松树。她时隐时现，如轻云遮月，又如流风卷雪。远观，她明亮如朝阳初升于朝霞之中；近看，她灿烂如碧波上的荷花。

她的身形适中，不高不矮，肩若刀削，腰如束素。秀颈长展，未施粉黛，发髻高挽，蛾眉弯弯。红唇微露，齿白唇红，眼波流转，酒窝浅显。她举止优雅，仪态万方，柔情似水，言语动人。穿着华美的衣裳，世间罕见，骨骼相貌如同画中仙子。披着华丽的罗衣，戴着珍贵的玉饰，头饰金翠辉煌，身上珠光宝气。足踏绣花鞋，裙摆如雾，兰花香氛轻绕，山角徘徊。她忽然起舞嬉戏，左倚彩旗，右遮桂旗，纤手探入神水，采摘急流中的黑芝。

【点评】曹植运用了大量的比喻和拟人手法，如“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生动形象地刻画了洛神的美貌与气质。

通过对洛神身体各部位的详细描绘，如“肩若削成，腰如约素”，“云髻峨峨，修眉联娟”，突显了洛神的端庄美丽。这种细腻的描写手法，使读者能够清晰地想象出洛神的形象。

通过“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的描绘，既展现了洛神在远处时的朦胧美感，又呈现了近观时的清晰动人。这种远近结合的手法，增加了画面的层次感。

曹植通过“余情悦其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等句子，表达了自己对洛神的喜爱之情，同时也透露出无法接近她的遗憾与无奈。这种情感的表达，使得整个赋文不仅仅是对外在美的描述，更是内心世界的反映。

洛神不仅仅是美丽的化身，更是曹植理想中完美的女性形象。通过与洛神的相遇和交流，曹植寄托了自己对于理想与现实之间距离的感慨，以及对于美好事物永恒追求的信念。

在文中多处使用了排比和对仗的修辞手法，如“荣曜秋菊，华茂春松”，“肩若削成，腰如约素”，这些句式不仅增强了语言的节奏感，也使文章显得更加整齐对称。

通过“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的描写，营造了一种光影交错、色彩斑斓的画面感，增强了文字的视觉冲击力。

　　于是洛灵感焉，徙倚彷徨。神光离合，乍阴乍阳。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践椒涂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超长吟以永慕兮，声哀厉而弥长。尔乃众灵杂沓，命俦啸侣。或戏清流，或翔神渚，或采明珠，或拾翠羽。从南湘之二妃，携汉滨之游女。叹匏瓜之无匹兮，咏牵牛之独处。扬轻袿之猗靡兮，翳修袖以延伫。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

于是屏翳收风，川后静波。冯夷鸣鼓，女娲清歌。腾文鱼以警乘，鸣玉銮以偕逝。六龙俨其齐首，载云车之容裔。鲸鲵踊而夹毂，水禽翔而为卫。于是越北沚，过南冈，纡素领，回清扬。动朱唇以徐言，陈交接之大纲。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抗罗袂以掩涕兮，泪流襟之浪浪。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无微情以效爱兮，献江南之明珰。虽潜处于太阴，长寄心于君王。忽不悟其所舍，怅神宵而蔽光。

于是背下陵高，足往神留。遗情想像，顾望怀愁。冀灵体之复形，御轻舟而上溯。浮长川而忘反，思绵绵而增慕。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命仆夫而就驾，吾将归乎东路。揽騑辔以抗策，怅盘桓而不能去。

【译文】洛神被感动了，徘徊不定。她的神光时隐时现，忽明忽暗。她轻盈地耸起身子，像鹤一样站立，似乎要飞却又没有飞起来。她走在香气浓郁的椒涂上，脚步轻盈地走过长满杜蘅的草地，散发出阵阵芬芳。她发出长长的叹息，表达着深深的思念，声音哀伤而悠长。

于是众神纷至沓来，召唤同伴和朋友。有的在清澈的水流中嬉戏，有的在神灵居住的小岛上飞翔，有的在采集明珠，有的在捡拾翠绿的羽毛。她们跟随着湘水的两位女神，携手汉水边的游女。她们感叹匏瓜没有伴侣，吟咏牵牛孤独的处境。她们轻轻挥动着飘逸的衣裳，用长长的袖子遮挡着身体，久久地驻足。

她们的动作像飞翔的野鸭一样迅速，飘忽不定，如同神灵一般。她们在水面上轻轻地迈步，仿佛罗袜上沾染了尘埃。她们的动作没有固定的规律，时而显得危险，时而又显得安稳；她们的进退难以预料，时而向前，时而又似乎在返回。她们的目光流转，闪耀着光芒，面容光彩照人。她们的话语尚未说出，气息中仿佛散发着幽兰的芬芳。她们美丽的容颜令人陶醉，使我忘记了用餐。

于是风神屏翳收起了风，水神川后平息了波浪。河伯冯夷敲响了鼓，女娲唱起了清歌。腾跃的文鱼作为警戒，玉銮发出声响一同离去。六条龙整齐地排列在前方，乘坐着云车缓缓前行。鲸鲵跳跃着夹在车轮两侧，水鸟飞翔着作为护卫。于是越过北面的浅滩，穿过南面的山冈，转过白皙的脖颈，回望清澈的眼睛。她慢慢地启朱唇说话，陈述了交往的大纲。她感叹人与神的道路不同，遗憾美好的时光不能匹配。她举起罗衣掩面哭泣，泪水流淌在衣襟上。

她悲悼美好的相聚永远断绝，哀叹一次离去便到了另一个地方。没有细微的情感来表达爱意，只能献上江南的明珰。虽然她潜藏在阴暗之处，但始终将心意寄托在君王身上。忽然间她不知道自己的去向，惆怅地在夜晚隐去了光芒。

于是离开了下方，攀登上方，脚步向前，心灵却留在了那里。回忆起往事，回望四周，心中充满忧愁。希望神灵能再次现身，驾着轻舟逆流而上。漂浮在长长的河流中，忘记了返回，思念绵绵，不断增加。夜晚难以入睡，直到晨霜降临。命令仆人准备车驾，我将返回东边的路上。拿起缰绳扬鞭驱马，却在徘徊中不愿离去。

【点评】文中展示了曹植在《洛神赋》中的高超文学技艺，通过细腻的笔触描绘了洛神的美丽形象及其与主人公之间复杂的情感交流。

首先，通过“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等描写，展现了洛神轻盈飘逸的动作，同时传达了她内心的犹豫与不舍。这些句子不仅生动地刻画了洛神的姿态，还深刻表现了她的内心世界。

其次，曹植巧妙地将洛神的动作与周围环境相结合，如“践椒涂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使画面更加生动立体。这种手法不仅让读者感受到洛神的美丽，也让她与自然融为一体，增加了作品的艺术感染力。

接着，通过“超长吟以永慕兮，声哀厉而弥长”等句子，表现了洛神内心深处的哀愁与思念，增加了作品的情感深度。这些句子不仅让读者感受到洛神的情感波动，也让整个故事更加动人。

然后，通过“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等句子，表达了主人公对人神殊途的无奈与痛苦，同时也反映了作者对于理想与现实之间差距的深刻感悟。这些句子不仅揭示了主人公的内心挣扎，也体现了作者对人生哲理的思考。

此外，洛神不仅是美的化身，也是理想与现实之间矛盾的象征。通过与洛神的短暂相遇，曹植寄托了自己对于美好事物的追求以及对现实中种种限制的无奈。这种象征手法让作品具有更深层次的意义。

再者，如“或戏清流，或翔神渚，或采明珠，或拾翠羽”，这些排比句式不仅增强了语言的节奏感，也让画面更加丰富多彩。这些句子通过简洁有力的表达方式，让读者仿佛置身于一个美丽的仙境之中。

最后，通过“体迅飞凫，飘忽若神”等比喻，进一步强化了洛神的神秘与美丽，使其形象更加鲜明。这些比喻不仅生动形象地描绘了洛神的特点，也让她的形象更加深入人心。

整段文字结构紧凑，层次分明。从洛神的出现、动作描写，到主人公的内心感受，再到最终的离别，每一个环节都紧密相连，形成一个完整的叙述链条。这种结构安排使得整个故事流畅自然，引人入胜。

通过逐步推进的情感变化，从最初的惊喜、欣赏，到后来的不舍与惆怅，直至最后的离别，情感逐渐升华，达到了高潮。这种情感变化不仅让读者感受到主人公内心的波动，也让整个作品充满了戏剧性。